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地名人名虚构,请勿与现实关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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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林婉清,你这三十五年是怎么过的?”老同学王梅的声音在包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林婉清放下茶杯,指尖轻颤:“就这么过的。”
“可是你刚才说你们从第二年起就...”王梅压低声音,“这怎么可能?”
包间里突然安静下来,几双眼睛都望向林婉清。她感到脸上发烫,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。三十五年来,她第一次意识到,也许别人的日子和她的不一样...
01
林婉清是在五十八岁这年开始怀疑自己的婚姻的。
这种怀疑来得莫名其妙,就像秋天的第一片落叶,你知道它早晚要掉,但当它真的飘下来时,还是会让你愣神。
程文德搬到书房睡觉是在婚后第二年。那时候林婉清二十四岁,刚生完孩子不久,身体还没完全恢复。一天晚上,她洗完澡回到卧室,发现程文德的枕头和被子都不见了。
“文德?”她叫了一声。
“我在书房。”程文德的声音从隔壁传来,“你早点睡。”
林婉清站在空荡荡的卧室里,望着那张只剩下一半的床,等了很久。她以为他会回来解释,或者至少告诉她原因。但程文德没有。
第二天早上,程文德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起床洗漱,在餐桌上安静地吃早饭。林婉清想问,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她从小就不是个爱问的人,总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破坏了什么。
这一等就是三十五年。
三十五年里,程文德每天早上七点起床,洗漱,吃早饭,然后去上班。晚上六点半回家,吃晚饭,看电视,九点半准时回书房睡觉。周末他会修修家里的小毛病,帮林婉清换个灯泡,疏通下水道,但话依然很少。
林婉清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。她告诉自己,程文德是个好人,他不赌博,不酗酒,不在外面乱来,按时交工资,对她的父母也算孝顺。这样的男人,还要求什么呢?
儿子程小宝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长大。他很早就学会了不多问,不多说,像他父亲一样。十八岁考上大学后,他很少回家,毕业后直接在外地工作,一年见面不超过三次。
家里变得更安静了。林婉清有时候觉得自己和程文德像两个房客,共用一个厨房和客厅,但各自有各自的房间,各自有各自的生活。
直到那次同学聚会。
王梅是林婉清的高中同学,三十多年没见,突然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饭。林婉清原本不想去,但王梅说还有几个老同学,她不好拒绝。
包间里坐了五个女人,都是当年的同班同学。大家聊起各自的生活,王梅刚离了婚,正在和前夫争夺房产;张丽的丈夫出轨,她咬牙坚持不离婚;李华的老公退休后在家,两人天天吵架。
“婉清,你家老程怎么样?”李华问,“听说他现在是工程师?”
“嗯。”林婉清点点头,“他...挺好的。”
“你们这么多年,感情一直很稳定吧?”张丽有些羡慕,“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女人,还有什么指望?”
林婉清沉默了一会儿,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说:“我们从结婚第二年起就分床睡了。”
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王梅瞪大眼睛:“分床睡?为什么?”
“他...他搬到书房去了。”
“那你们...?”李华小心翼翼地问,“我是说...夫妻之间的...”
林婉清摇摇头:“没有。已经三十五年了。”
五个女人面面相觑。张丽放下筷子:“婉清,这不对啊。男人怎么可能...除非...”
“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他有问题,或者...在外面有人。”
林婉清的心突然跳得很快。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。三十五年来,她以为这就是普通的日子,是婚姻应该有的样子。但现在,几个老同学看她的眼神让她意识到,也许她的日子和别人的不一样。
“你从来没问过他吗?”王梅问。
林婉清摇摇头。她确实从来没问过。不是不想问,而是不敢问,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问。
那天晚上,林婉清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,想了整整一夜。程文德在隔壁书房里,像往常一样安静。她听得见他翻身的声音,轻微但清晰。
三十五年来,她第一次开始怀疑。
02
程文德是在三月份查出癌症的。
那天林婉清正在厨房准备晚饭,听见程文德从客厅走过来,脚步比平时重了些。她回头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,脸色有些苍白。
“婉清。”他说,声音很轻。
“怎么了?”
程文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化验单,递给她。林婉清接过来,看见上面写着“恶性肿瘤”几个字,手突然抖了起来。
“医生说...说是晚期。”程文德的声音更轻了,“可能就几个月。”
林婉清看着化验单,眼泪忽然流了下来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,三十五年来,她和程文德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亲密可言,但听到他要死了,她还是忍不住哭了。
“不要哭。”程文德说,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但林婉清还是哭了,哭得很凶。程文德站在那里,没有过来抱她,只是说:“先吃饭吧。”
住院的手续是林婉清办的。程文德被安排在肿瘤科的一个双人病房里,室友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,每天有三个儿子轮流照顾。
林婉清每天早上七点就到医院,给程文德带早饭。医院的饭菜不好,她在家里熬粥,炖汤,装在保温盒里带过来。程文德总是说“放下吧”,然后自己吃。他不让林婉清喂他,也不让她碰他的身体。
病房里很吵。老头的儿子们说话声音很大,还经常带着孙子来,小孩子在病房里跑来跑去。程文德不喜欢吵闹,但他什么都不说,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。
林婉清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了一整天又一整天。她带了毛线,想给程文德织件毛衣,但总是走神,织错了又拆,拆了又织。
“你不用天天来。”程文德有一天忽然说,“家里还有事。”
“家里没事。”林婉清说,“小宝说过几天就回来。”
“他工作忙,不用回来。”
林婉清不说话了。她知道程文德不喜欢麻烦别人,包括她。三十五年来,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,也从来没有表现出需要她什么。
但她还是每天来。早上七点到,晚上九点走。程文德化疗的时候,会吐得很厉害,林婉清就在旁边递纸巾,倒水,但他总是摆手,示意她离开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他说。
有一天晚上,林婉清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,在程文德的枕头下摸到了一张纸。她以为是药单,随手抽出来,却发现是一张很旧的化验单。
纸张已经发黄,边角破损,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。她看见了“术后恢复”几个字,还有一个日期:1989年3月。
1989年,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。
林婉清的手抖了起来。她看向床上的程文德,他闭着眼睛,呼吸均匀,像是睡着了。她想问他这是什么,但最终还是把化验单塞回了枕头下。
第二天,她在网上查了“术后恢复”这个词组,又查了化验单上能看清的其他内容。她不是医生,看不懂那些医学术语,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生长。
程文德在住院的第三个星期开始拒绝探视。除了林婉清,他不见任何人,包括程小宝。程小宝特意从外地赶回来,但程文德让护士转告他:“不用看了,回去工作吧。”
“爸爸为什么不见我?”程小宝问林婉清。
林婉清摇摇头。她也不知道。程文德从来就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,但拒绝见儿子还是让她意外。
“妈,我爸到底怎么了?”程小宝问,“我感觉他不只是身体有病,好像心里也...”
“你想多了。”林婉清打断他,“他就是不愿意麻烦别人。”
但她自己心里也有疑问。程文德住院后变得更加沉默,有时候她说话,他都不回应,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。夜里她从陪护椅上醒来,经常看见他睁着眼睛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有一次,她听见他在轻声说话,像是在叫某个人的名字,但声音太轻,她听不清楚。
03
林婉清开始留意程文德的异常。
她发现他经常在半夜醒来,然后长时间盯着天花板。有时候他会翻身,动作很轻,但因为病床比较窄,每次翻身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。林婉清在陪护椅上睡得很浅,经常被惊醒。
“睡不着吗?”她问过一次。
程文德没有回答,只是继续盯着天花板。
护士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,姓赵,对林婉清很好。她看林婉清天天在医院,有些心疼。
“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。”赵护士长说,“要不你晚上回家睡,白天再来?”
“他一个人我不放心。”林婉清说。
“其实...”赵护士长犹豫了一下,“你老公有点特别。”
“怎么特别?”
“我们给他检查身体,他总是很抗拒。特别是腹部,他绝对不让碰。有一次小李护士要给他做护理,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。”
林婉清想起那张化验单。“他说什么了吗?”
“他说以前受过伤,不愿意让人碰。但是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护士,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?像他这样的...”赵护士长摇摇头,“很少见。”
那天下午,林婉清趁程文德睡觉的时候,去了医院的档案室。她想查一下程文德的病历,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。
档案室的工作人员起初不愿意给她看,但她说自己是家属,又哭了一会儿,对方心软了,让她看了五分钟。
程文德的病历很厚,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1989年。林婉清翻到那一年的记录,看见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医院名字:市第三医院。
1989年3月,程文德在市第三医院住过院,住了半个月。病历上写着“手术治疗”,但具体是什么手术,她看不懂。
林婉清想起枕头下的那张化验单,日期正好对上了。
她开始回忆1989年的事情。那时候程小宝刚满一岁,她在家里带孩子,程文德还在老单位上班。她记得程文德确实有过一段时间不在家,她当时以为他是出差了。
“他出差半个月?”她问过婆婆。
“单位里有什么急事吧。”婆婆说,“男人嘛,工作要紧。”
林婉清当时没有多想。那个年代的女人,很少过问男人的工作。但现在想起来,程文德从那次“出差”回来后,确实有些变化。他变得更沉默了,也是从那时候开始,他搬到了书房。
她想问程文德,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三十五年来,她习惯了不问,现在突然要问,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晚上八点,她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。程文德闭着眼睛,像是睡着了。她走到床边,轻声说:“我走了。”
程文德睁开眼睛,看了她一眼,点点头。
“文德。”林婉清忽然开口,“1989年的时候,你是不是...”
程文德的眼神变了,变得警觉起来。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林婉清又怯懦了,“你好好休息。”
她转身要走,听见程文德在身后轻声说了一句话,声音很轻,她没听清楚。
“你说什么?”她回头问。
但程文德已经闭上了眼睛,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过。
那天晚上,林婉清在家里翻箱倒柜,想找一些程文德的旧东西。她找到了一个小盒子,里面放着一些老照片和文件。照片大多是程小宝小时候的,还有几张是她和程文德的合影。
她发现了一张1989年的照片,是程文德一个人的,背景是医院。照片上的程文德很瘦,脸色苍白,眼神有些奇怪。
照片背面写着几个字,但字迹模糊,她看不清楚。她拿到灯下仔细看,隐约能看出“新的开始”几个字。
新的开始?什么新的开始?
林婉清把照片翻过来,再次看程文德的脸。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很疲惫,但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。是解脱?还是绝望?她看不出来。
第二天,她带着照片去了医院。程文德正在输液,看见她拿着照片,脸色瞬间变了。
“你翻我的东西干什么?”他的声音很严厉,是她很少听到的语调。
“我只是...”
“把照片给我。”
林婉清迟疑了一下,还是把照片递给了他。程文德接过照片,看了一眼,然后撕成了碎片。
“以后不要翻我的东西。”他说。
林婉清站在那里,眼泪忽然流了下来。不是因为他撕了照片,而是因为他的语气。三十五年来,程文德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。
“对不起。”她说。
程文德看了她一眼,眼神软了一些。“我不是要凶你,我只是...”
他停住了,没有说下去。
林婉清在陪护椅上坐下,开始织毛衣。她的手在抖,针脚都乱了,但她还是坚持织着。程文德看着她,目光复杂。
“婉清。”他忽然开口。
“嗯?”
“这些年...委屈你了。”
林婉清的手停住了。她抬头看程文德,发现他的眼睛里有泪水。
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,但我不能说。”程文德的声音很轻,“有些事情...说出来对谁都不好。”
“我不问了。”林婉清说,“我什么都不问。”
程文德点点头,闭上了眼睛。
但林婉清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。她开始观察程文德的每一个细节,每一个表情,每一句话。她发现他在说“小雅”这个名字,总是在半夜,声音很轻,像是在呼唤什么人。
小雅是谁?林婉清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。程文德的同事里,朋友里,亲戚里,都没有叫小雅的人。
她想问,但又不敢问。程文德已经这样了,她不想再刺激他。
04
程文德住院已经一个月了。病情没有好转,反而更严重了。医生说化疗的效果不理想,建议做手术,但成功率很低。
“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。”主治医生程医生说,“手术风险很大,但不手术的话...”
他没有说完,但意思很明显。
林婉清想和程文德商量,但程文德拒绝讨论这个话题。
“听医生的。”他说,“做不做都一样。”
“怎么会一样?”林婉清着急了,“你要不试试呢?万一...”
“没有万一。”程文德打断她,“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,平静得让林婉清害怕。她感觉程文德已经放弃了,不只是放弃治疗,而是放弃活着。
那天下午,程医生来查房。他检查了程文德的身体,翻阅了病历,然后和林婉清说了几句话。
“你丈夫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。”程医生说,“而且他不太配合治疗,这样下去...”
“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林婉清问,“我感觉他好像不想活了。”
程医生想了想,说:“这种情况确实有。有些病人会因为一些心理因素影响治疗效果。你们夫妻关系怎么样?”
林婉清愣了一下。“还...还好。”
“他有什么特别担心的事情吗?比如工作,家庭,或者...”程医生停顿了一下,“其他的事情?”
林婉清摇摇头。她不知道程文德在担心什么,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三十五年来,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。
“程医生。”她忽然开口,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“什么问题?”
“如果一个男人三十五年都不...不和妻子同房,这正常吗?”
程医生愣了一下,然后看了看病房里的程文德,压低声音说:“这确实不太正常。可能是身体原因,也可能是心理原因。”
“身体原因?”
“比如某些疾病,或者手术后遗症什么的。”程医生说,“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见。”
林婉清想起那张1989年的化验单。“如果是手术的话,会是什么样的手术?”
程医生犹豫了一下。“这个...我不太方便说。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。”
但林婉清已经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些东西。她的心跳得很快,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心里成形。
当天晚上,程文德又开始说胡话。他叫“小雅”的名字,声音很轻,但林婉清听得很清楚。
“小雅...对不起...我没办法...”
林婉清坐在陪护椅上,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。她不知道“小雅”是谁,但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:程文德心里有另一个女人。
第二天早上,程医生又来查房。他例行检查了程文德的身体,然后翻阅病历。程文德躺在床上,眼神呆滞,对医生的检查没有任何反应。
“护士说你昨晚又没睡好?”程医生问程文德。
程文德点点头,没有说话。
程医生皱着眉头继续翻阅病历,忽然停在某一页上。他仔细看了一会儿,然后抬头看了看程文德,又看了看林婉清。
“程先生,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。”程医生说,“你1989年在市第三医院做的那个手术...”
程文德的脸色瞬间变了。“你想问什么?”
程医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连忙说:“没什么,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病史。”
但他翻阅病历的动作停住了,眼神在程文德和林婉清之间游移。过了一会儿,他放下病历,随口说了一句。
门口,林婉清手里的保温盒掉在了地面上,汤洒了一地。保温盒在地上滚了几下,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。
她呆呆地站在那里,眼泪无声地流下来...
“其实如果当年那种手术没那么成功,你妻子可能早就发现你身体根本不能...”
话说到一半,程医生忽然意识到什么,停住了。他看见林婉清正盯着他,脸色苍白。
不是大哭,不是嚎啕,只是静静地流眼泪,像三十五年的眼泪都在这一刻决堤了。
“我...我不知道。”她说,声音轻得像风。
程文德闭上了眼睛,脸色灰败。程医生站在那里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林婉清的眼泪还在流,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她就那样站着,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,和洒出来的汤混在一起。
病房里安静得可怕。隔壁床的老头也停止了说话,偷偷看着这边。护士听见响声赶过来,看见地上的汤汁和林婉清的眼泪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“夫人,你没事吧?”护士问。
林婉清摇摇头,蹲下来开始收拾地上的保温盒。她的手在抖,眼泪还在流,但动作很轻很小心,好像怕吵到别人。
程文德在床上睁开眼睛,看着蹲在地上的林婉清,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。是愧疚?是痛苦?还是解脱?没人能看得清楚。
“婉清。”他轻声叫她。
林婉清抬起头,脸上还挂着眼泪。“嗯?”
“对不起。”程文德说。
林婉清又低下头,继续收拾地上的东西。她没有回答,也没有再哭,只是默默地收拾着。
程医生悄悄离开了病房。护士也走了。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和三十五年的沉默。
05
林婉清没有问程文德那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。她也没有问“小雅”是谁。她只是像往常一样,坐在陪护椅上织毛衣。
但她开始回忆。回忆三十五年来程文德的种种表现,那些她以为是冷漠的表现。
他从来不大声说话,即使生气的时候也是压着嗓子。她以为他是个内向的人,现在想想,也许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。
他总是默默地做一些小事。帮她倒水,给她买她喜欢吃的东西,在她生病的时候安静地待在旁边。她以为这是应该的,现在想想,也许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。
她记起有一次她因为琐事和邻居吵架,回家后躲在房间里哭。程文德没有进来安慰她,但第二天她发现床头放着一本她一直想买的书。她当时以为是巧合,现在想想,也许他是想让她开心。
还有一次,她在厨房里切菜切到了手,血流了一地。程文德听见声音赶过来,脸色吓得发白,手忙脚乱地帮她包扎。那时候他的手在抖,比她的手抖得还厉害。
三十五年来,程文德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,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,也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不归。她的朋友们都羡慕她有一个“好老公”,但她总是觉得少了什么。
现在她知道少了什么了。少的是亲密,是肌肤相亲,是作为夫妻应有的那种最基本的联系。
但也许程文德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
程文德的病情在恶化。他开始拒绝进食,也拒绝配合治疗。医生说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。
林婉清每天还是带饭来,但程文德只喝一点粥,其他什么都不吃。他变得很瘦,脸颊凹陷,眼窝深深地陷下去。
“你要吃东西。”林婉清说,“不吃东西怎么好得了?”
程文德摇摇头。“吃了也没用。”
“试试嘛。”
“婉清。”程文德看着她,“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。”
“什么叫浪费时间?”
“我知道自己的情况。”程文德说,“你应该回去过自己的日子。”
林婉清愣了一下。“我过什么日子?”
“你还年轻,可以...”
“我都五十八了,还年轻什么?”林婉清打断他,“而且我要去哪里?”
程文德不说话了。他看着天花板,眼神空洞。
那天下午,程小宝从外地赶回来了。他坚持要见程文德,程文德这次没有拒绝。
父子俩单独谈了半个小时。林婉清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,但程小宝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。
“妈,我爸跟我道歉了。”程小宝说,“他说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。”
“他怎么对不起我了?”
程小宝看了她一眼,欲言又止。“妈,你...你真的不知道吗?”
林婉清摇摇头。“知道什么?”
程小宝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算了,还是别说了。有些事情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。”
但林婉清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。程文德的那些异常表现,医生的那句话,还有程小宝现在的反应,都指向同一个可能性。
一个让她既心痛又释然的可能性。
当天晚上,程文德又开始说胡话。但这次林婉清听清楚了。
“小雅...我没法给你正常的生活...对不起...”
小雅不是别的女人。小雅是她,是林婉清的小名。程文德在叫她的小名,那个只有她父母才叫过的小名。
林婉清坐在陪护椅上,眼泪又开始流。但这次不是因为痛苦,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。
三十五年来,程文德一直在愧疚。不是因为他不爱她,而是因为他没法像一个正常的丈夫那样爱她。
06
程文德是在一个下雨的周三下午走的。
那天林婉清像往常一样坐在陪护椅上,程文德躺在床上,呼吸很浅。外面下着小雨,病房里很安静。
“婉清。”程文德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。
“嗯?”林婉清放下手里的毛线。
“过来。”
林婉清走到床边,程文德伸出手,她握住了。他的手很冷,很瘦,但握得很紧。
“这三十五年,委屈你了。”程文德说,“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丈夫。”
“你是好人。”林婉清说,“你一直都是好人。”
程文德摇摇头。“我没法给你正常的生活。从一开始就没法。”
“什么叫正常的生活?”
“像其他夫妻那样的生活。”程文德的眼睛里有泪水,“我知道你想要,但我给不了。”
林婉清握紧他的手。“我从来没要求过什么。”
“是我没给你机会要求。”程文德说,“我太自私了。”
“你不自私。”
程文德看着她,眼神很复杂。“婉清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林婉清点点头。
“1989年,我做了一个手术。”程文德的声音很轻,“那个手术...让我再也不能像一个正常的男人那样...”
他说不下去了。林婉清明白了,她其实早就明白了,但听他亲口说出来,还是觉得心痛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她问。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”程文德说,“我怕你嫌弃我,怕你离开我。”
“我怎么会嫌弃你?”
“所以我就一直瞒着,瞒了三十五年。”程文德说,“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,但我实在没有勇气...”
林婉清的眼泪流了下来。“傻子。”
“婉清,你会恨我吗?”
林婉清摇摇头。“我恨什么?恨你生病吗?恨你是个好人吗?”
程文德笑了,很微弱的笑。“你真的不恨我?”
“我只恨你不信任我。”林婉清说,“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离开你?”
程文德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也许是我想多了。”
“是你想多了。”林婉清说,“我如果想离开,早就离开了。我留下来,就说明我愿意。”
程文德看着她,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。“婉清,这一辈子能娶到你,是我最大的幸运。”
“别说这些。”林婉清说,“你好好养病,我们还要过很多年呢。”
但程文德摇摇头。“我知道自己的情况。可能就这几天了。”
“不要乱说。”
“婉清,我想求你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我走了以后,你要好好生活。”程文德说,“你才五十八岁,还有很多年可以过。”
“我会好好生活的。”
“如果...如果有合适的人,你可以...”
“不要说了。”林婉清打断他,“我不想听这些。”
程文德不说话了。他闭上眼睛,但手还是紧紧握着林婉清的手。
那天晚上,程文德走得很安静。林婉清在陪护椅上打了个盹,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。
她没有哭,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握着他已经冰冷的手。
护士赶过来的时候,发现她在程文德的枕头下摸到了一封信。信封上写着“给婉清”三个字。
信不长,只有几行字:
“婉清,对不起让你等了三十五年。我知道自己不配,但这一辈子,最值得的,是你还愿意留在这张病床边。如果有来生,我想做一个完整的男人,好好爱你。”
林婉清看完信,眼泪终于流了下来。但她没有嚎啕大哭,只是安静地流泪,像一条小溪,缓慢而绵长。
程文德的葬礼很简单。除了程小宝和几个亲戚,没有太多人参加。林婉清穿着黑色的衣服,站在灵堂前,接受大家的慰问。
“节哀。”有人对她说。
“谢谢。”她回答。
程小宝在旁边陪着她,担心她撑不住。但林婉清表现得很平静,该做什么就做什么,该说什么就说什么。
葬礼结束后,程小宝想陪她几天,但她拒绝了。
“你回去工作吧。”她说,“我没事。”
“妈,你一个人在家...”
“我习惯了。”林婉清说,“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。”
程小宝看着她,欲言又止。最终他还是买了票回去了,但答应每个星期都打电话。
林婉清回到家里,看着空荡荡的房子,忽然觉得很安静。不是孤独的安静,而是宁静的安静。
她走到程文德住了三十五年的书房,看着那张单人床,那张书桌,还有书架上的书。她没有动任何东西,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,然后轻轻关上了门。
那天傍晚,她站在阳台上,看着远山如黛,夕阳西下。风吹过她的头发,带着春天的气息。
她想起程文德说的话:“如果有来生,我想做一个完整的男人,好好爱你。”
她笑了,很轻的笑。她想说:其实你已经爱得够好了,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。
阳光照在她的脸上,泪痕犹在,但嘴角却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笑容。
三十五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,三十五年的沉默终于可以结束了。她不再需要猜测,不再需要怀疑,不再需要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来的解释。
她知道程文德爱她,用他能够给出的方式爱她。这就够了。
07
春天过去了,夏天来了。林婉清把家里重新整理了一遍,但书房还是保持原样。她有时候会进去坐一会儿,看看程文德留下的书,想想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安静的日子。
程小宝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,问她需不需要什么。她总是说:“什么都不需要,你好好工作就行。”
有时候老同学会约她出来吃饭,她也会去。王梅问她现在的感受,她说:“很好,真的很好。”
“你不寂寞吗?”张丽问。
“寂寞什么?”林婉清笑了,“我有这么多年的回忆,够我想很久的了。”
她没有告诉她们真相,也没有必要告诉她们。有些事情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秋天的时候,她开始学画画。不是为了什么,只是想让日子过得充实一些。她画得不好,但很喜欢坐在画架前的那种专注的感觉。
冬天的时候,她收到了程文德单位寄来的一个包裹。里面是他的一些遗物,包括一个旧日记本。
日记本很旧,从1989年开始记录。她翻开第一页,看见了程文德的字迹:
“今天手术很成功,医生说以后不会有什么影响。但我知道有影响,很大的影响。我该怎么告诉小雅?我该怎么面对她?”
林婉清看着这些字,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。但这次她没有伤心,只是感动。
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,看见了程文德三十五年来的心路历程。每一页都在写她,写他对她的愧疚,写他对她的爱,写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。
最后一页写着:
“小雅陪了我一辈子,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。我知道她想要什么,但我给不了。如果有来生,我一定要好好补偿她。”
林婉清合上日记本,走到阳台上。雪花正在飘落,很大很白,像程文德的头发。
“文德。”她对着雪花说,“你已经补偿我了。用你的方式,补偿了我整整三十五年。”
雪花落在她的肩膀上,很轻很凉,像程文德的吻。
她知道,这一生,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爱情。虽然不完美,但足够真诚。虽然有缺憾,但没有背叛。
这就够了。
发布于:江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