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：长沙晚报
本版插画/何朝霞
周湘波
那天一个不小心，脚滑了一下，鞋底和鞋帮就闹起了“离婚”。我拎起来一看，是开胶了。这双具有民族风情的鞋我很喜欢，是先生送我的相识四十周年的礼物，修补一下，应该可以穿的。到家我就天翻地覆地找胶水，可胶水早过期了。
先生说离家不远处有修鞋摊，专业的事还需找专业的人做。
我按图索骥，果然，在紧挨马路的围栏边上，有个简易的修鞋摊，一个铝皮焊制的小拖箱，一个三脚手动缝线机，外加一张小木椅、一张长条木凳。围栏上挂着一个红底白字的醒目条幅：修鞋、高压锅，电话号码。旁边搁着把没有撑开的红色大遮阳伞，地上堆着几个废轮胎，却没有看到人。
照着电话号码拨过去，那头传来麻将声，我还没开口，一男人的声音说：“你稍等，我就过来。”
不到一分钟，一个左手拄着拐杖的40多岁男人就出现在我眼前。定睛一看，愣住了，这不是张稳吗？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，说来我与他有半年的师生缘。30多年前，我在一所偏远的小学当老师，他在我手上启蒙。那时他瘦瘦小小，每天由父亲或是母亲背着来往学校，由于行动不便，课间他大部分时间静静地坐在教室，偶尔会拄着小拐杖走出教室，靠在屋柱旁，用清澈的带着羡慕的眼神，看同学们嬉戏打闹。他虽然身体残疾，但学东西很快，性格也开朗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。听说他的病是基因问题，他父母生了他之后便不敢再生了，为了给他治病，耗得家徒四壁。半年后我离开了那所小学，就没有再见到过他。
他显然也认出了我：“周老师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。”
彼时他的头发有些稀疏，夹杂着些许白发，额头上刻满了岁月的皱纹。
我们彼此客套了一番。
说明来意，他热情地让我在长凳上坐下，用他粗糙而黑黢黢的双手拿过我的鞋子，把地上的皮围布搁到腿上，又把鞋子放到围布上，仔细打量起来：“周老师，您这鞋还挺新的，我给您好好修修，跟子这里我再帮您钉一个掌，保证还能穿很久。”说着，他便熟练地拿起工具开始工作。他先用砂纸把鞋底打磨粗糙，然后涂上胶水，小心翼翼地把鞋底和鞋帮粘在一起。用夹子把鞋子固定好，等待胶水晾干。
他修鞋的时候，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。我了解到他这么些年的不易和坚持，自身条件限制，父母身体都不好，再加上家境太贫寒，他也没娶妻生子，靠低保和打零工勉强能维持生活，但随着父母年事已高，需要看病吃药的钱也多了起来，所以学了修鞋这门手艺，一来投入不大，二来也可以帮到大家节约一点成本，再就是比较自由，不下雨才出摊，大家对他颇多照顾，比如这个地方，是不允许摆摊的，他例外。前些年他用积蓄加上扶助建了几间房子，还搞了一点装修，家里的家具电器都置办齐全了，还买了残疾人代步车，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。去年父亲去世了，现在他养活他和母亲绰绰有余，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马路对面的麻将馆凑个热闹……他乐呵呵地说着，脸上是满足的表情。
听到他说在这里摆了多年摊，我暗自惭愧，我经常来附近商场买东买西，他的位置还很醒目，却从来没有注意到他。
正说着，一老人踮着脚走过来：“哎呀，张师傅，搭帮你还在这里，快麻烦你帮我补一下鞋子。”
“补么子啰，去商场里买一双，又要不得好多钱，钱留在那里做什么！”张稳笑着说，手中的活没停，看来他们很熟。
老人也不生气：“就是撒，人老了，将就一下算哒。”
张稳接过老人的鞋子看了看：“你这要换鞋底，费用会高一点，要20块。”
老人听了，有些犹豫地说：“我身上没多少钱，你便宜点，留两元钱给我搭车。”张稳看着老人为难的样子，笑嘻嘻地说：“你又想揩我的油吧。好啰，给你免费修算了啰。”
老人咧开嘴笑了，一屁股坐在长凳一头：“好啰，那就又谢谢你啰。”
从他们的插科打诨中，我了解到，这位老人确实也不容易，他经常在张稳这里修修补补，张稳却从来没有收过他的钱。
“我还好有这一门手艺，比起他们来，算好太多了。”张稳如是说。这时我突然想起一句话：自己过得一地鸡毛，还见不得人间一点疾苦。
张稳检查了一下我的鞋子，胶得很严实，他加了一轮钉，把鞋跟上原来的鞋掌撬出来，刷干净，接着，又从那个自制的铝皮工具箱里找出一根一次性筷子，削了三五下，塞进鞋跟原来的小洞里，再从旧轮胎上剪下一小块，边剪边说：“这个皮子最好，给您用最好的。”
他涂上胶水，修剪好边缘，叮叮当当敲进去几个芝麻钉，最后麻利地把鞋子打上油。
我接过鞋子，仔细地看了看，发现修补的地方几乎看不出痕迹，鞋子就像新的一样，而且十分牢固，不禁赞叹道：“哇，你的手真是太巧了！”
张稳笑了笑：“靠这吃饭的，当然手艺要好点儿。”
我问多少钱，他坚决不肯收，说好不容易给老师补一只鞋，还要收钱，会被人笑话。
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，感受到了真诚、善良和韧性。同时，我掏出手机给张稳扫了200元……张稳还在说着“不能这样，不能这样”，我提着鞋，快速地闪进了街上的人流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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